1993年6月6日 星期日

道德的荒谬(1993旧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专制极权社会的主要弊病之一是泛道德化,成了一个最时髦的题目。比起哈威尔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专制的缔造者和同谋者那种令人不愉快且刺耳的声音,这个论点让人们从心理上感到非常舒服。是啊,我们过去之所以认识不清专制的残暴,跟着专制者,是因为我们太有道德了;我们过去之所以入党、向上爬,是因为我们太有道德了;我们过去之所以互相监视、对领导唯命是从,不敢反抗是因为太有道德了。我们跟着共产党极少数领导人搞三反五反、搞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打倒刘少奇、邓小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都是因为我们太有道德了;士兵们向学生开枪是因为太有道德了。这听起来多么舒服,但是我也真是太不识相了,二十年来总是传播哈威尔那种不谐和的声音令人不快。终于,众人觉得我极端而格格不入,而我也只有退回到自我,我深深感到反省自己比反省社会要容易一些,於是,成了众人皆醒而我独醉,众人皆清而我独浊,只有哈威尔带着我曾经帮助过专制。
我始终不能象某些人那样轻描淡写、热情洋溢地谈论以往和未来,干什么都振振有辞,至今我每每回想以往,内心中还在淌着血。那么明显的罪恶我为什么看不到,甚至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曾经那么狂热的跟着干?我的人性,我的道德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我失去了人性、道德和理性,所以从七十年代初期开始从新寻找这三种东西。我找了二十多年,自己觉得找回了一些,但是回首内心深处,却总有那个过去的巨大阴影。我仍然只是在亦步亦趋地学着作人。例如护照问题,多年培养的奴性、苟且也时时在发作,我们也曾经有侥幸心理,也许你向徐文良(使馆教育参赞),向使馆陪个笑脸,就过去了。但是接着细想,我们也是人,拥有护照是我的权利,为什么要低头,我们这次低了头侥幸过去,下次怎么办,下次可能又只有下跪了,使馆可能把我们作为落实政策的宣传品,但是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了呢?是不是真正改变了,把人都当人了,对别的同学延长护照及其它权益会有什么影响,如此想来,人气便上升了。也幸亏周围还有几个被指责为理想主义的朋友,不断地说一加一是等于二,这的确是你的权利,这次才不再怀疑这简单的真理,想清楚应该道歉的是徐文良。我也终于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到法庭控告徐文良今天给我们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生活困难,让他赔偿我们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