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论和方法论是与知识分子的思想方法和精神气质紧密相连的问题,所以,大约从七三年开始,中国当代知识分子问题成为我关注的中心问题,一九九零年,我到鲁尔大学马汉茂 教授那里研究当代中国社会文化问题的时候,它是貫穿我一生的主要研究题目之一。为此,我经常和马汉茂 教授谈论知识分子问题。
我当然是把马汉茂 教授作为知识分子来看待的。这一点特别对我这个刚刚从中国出来不久的人来说,是不会怀疑的。然而,没想到有一天在我和他谈知识分子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半开玩笑地说出一句话,知识分子问题的确很复杂!我算不算?教授是否算是知识分子,还是有争议的!
一八九二年出现的这个“Intellectual”——“知识分子”概念,它指的是那些为追求观念,以思想为生活的人,那些不断审视他所在的社会,及其现存价值的人。它明显地区别于那些以知识和技能作为工具或商品谋生的(Intelligent)各类人员。
马汉茂的职业虽然是教授,但是他让我感到,他其实和我一样,是一个耽于知识和精神问题的人,而不是一个能够拘泥于技术细节,沉溺于重复性工作的人。
在纪念会上,他的两个妹妹说,马汉茂少年时代,喜爱弹钢琴,还会吹管乐,喜爱动手做一些乐器之类的东西。这就让我更加感到,他充满艺术气质,生来就是一个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的特殊气质,使得他生来就被夹在思想和现实的矛盾中。而这个思想和现实,在我,在马汉茂,都更加尖锐地显现在精神气质与政治的冲突中。在我,是因为我生长在一个极权专制的社会中,在马汉茂,则是因为他特有的研究对象,研究工作,以及他自己的个人生活让他同样摆脱不掉政治的束缚,政治的困扰,甚至迫害。
我还活着,还在“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中挣扎。这是因为我觉得我还有义务、责任,有能力继续做一些努力。而他,大约是因为生活在更自由的西方,因而选择了另外一条摆脱这无谓的、困扰的途径。
……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原来东西方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