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8日 星期五

从“成名要早”还是“著书忌早”谈治学立命


——与青年学人问答之五

近日和不止一位在大陆的青年学人谈到安身、立命和立名的问题。
我之所以和他们由问题之交进而提到安身、立命、立名问题,是因为文字之交多了,尽管不曾谋面,却也多了几分人之间的友情,他们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因而交谈也就关切到这些涉及学人人生的根本问题。
我并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气质、处境及对自己的设计。但是我知道,为人一场可以有多种形式的演绎。对于传统社会的读书人来说,子牙、子房、诸葛是一种,竹林七贤亦是一种,出仕、隐居、潇洒人生还是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根据个人的气质及志向,乃至后天的条件,各有其志,也各有其路,实实地不可勉强。
然而,这一切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却和传统社会有所不同,现代社会,因为它沿用的一切都是西方基督教社会的结构,不过是一个世俗化的教会社会,所以它用政治和经济把人牢牢地禁锢在社会这艘船上,跳船和下船不可能,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船上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而这个不同导致了你在选择道路的时候更要对自己所要面对的形势、未来有较为充分并且现实的估计。为此,所谓现代社会对人的生命历程的风险性或许说更大。这大约也是现代社会中知识人因为个人及社会的不协和而自杀的更多的原因。为此在和青年学人的交往中,随文字交往我希望能够谈点关于安身、立命及立名的看法,并且希望在这些方面对他们有所助益。当然也只是参考及因势利导而已。

1.关于追求知识与社会存在及学位

2018年9月20日 星期四

一衰蓑衣任平生——谈何谓思想极端

1.
友人对我说,大陆知识界的一些人说你的思想极端;近日则又听到,有人称我对于极权主义思想、党文化的拒斥是文革式的思想方法,我听了一笑——这样的话,五十年来我听的多了。
在我走向这条路的六十年代末期,六九年底开始,我就被我的同辈认为观点极端,因为你居然敢于否定马克思主义。而就在六九底彻底反叛且开始觉悟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今生不说一句共产党好话,此后无论公开还是私下我都遵循了这个誓言,为此,从那时起也就被贴上了思想极端的标签。这个标签可说是跟随了我五十年了。
在文革所谓“结束”后,对于那个时侯——八十年代,跟随共产党改革、对共产党再次满怀希望,继续反对传统,进行文化方面革命的北京的所谓青年才俊,对于试图给共产党启蒙的党的知识精英,我断然表示拒斥及不屑,坚决拒绝使用党文化的语言及思想方法,为此,那些对自己的过去从未有过反省及厌恶的人,就指责我是文革式的思想方法。这样的指责,跟随我也可说已经三十多年了。
想要用这样的箭射中我的人不知道,由于反叛,我已经把这种指责看作是对我的肯定。因为当我还在他们的船上,和他们一起讨论这艘船遇到了什么问题的时候,也就是跟着党搞“文化”革命时,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指责过我,而当我跳了船,告诉他们这是一条贼船,他们必须都下船才能重生的时候,就开始遇到这种敌视。
我清楚地记得,一九七五年,友人都在支持邓小平对毛泽东的抵制,和我聊,我对他们说,

2018年9月13日 星期四

阅读时代、对比历史——重贴“卫道的张承志、顺道的王朔”一文按语

关于张承志文革期间和我的冲突五十年答客问发表后,一些朋友来信希望我重发“卫道的张承志,顺道的王朔”一文。这篇文章写于二十三年前的一九九五年,那时我对于“意识形态”问题及“族群问题”的看法,也就是说对于极权主义问题的研究已经上路,但是对于这两个问题更加广泛的把握以及总体的“极权主义”概念的历史性的研究及把握,则可以说基本上是其后十五年的工作,而关于“后基督教社会”的提出及认识,则是当时根本不曾感到的事情。所以这篇写于九五年的文字我始终不愿意自己再次重发,至多希望它只是作为文字资料,或作为我的思想发展的轨迹让人们再去阅读。现在,我没有想到由于发表了这篇新的有关张承志和我冲突的文章,很多人对于那段历史感到陌生甚至不可思议,而希望读到这篇文字以作补充,为此,为了让人们熟悉那个时代,我决定自己来重新贴出这篇文字。

关于张承志和王朔的这篇文字实际上涉及的是“党文化”问题。我在最新的有关张承志的文章中强调的也是这个发生于西方最近一百年的“一党专制”及“党文化”问题。
历史上出现过不同形式的专制,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两种,皇朝制及暴君,但是在西方,如果不把中世纪前的政教合一的社会称为专制社会的话,那么在历史上存在的专制制度及形式有:autocraticdespotictyrant、oligarchydictatorshipabsolutism、monarchy、monocrat……。所以单由“专制”这个历史形式存在的种类,实在说“专制”可谓西方文化的土特产,在历史上它竟然有过如此多的存在形式。
然而,尽管有如此众多的专制形式,到二十世纪初期,一九一七年发生了俄国十月革命,继而一九二二年又出现了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潮流及政府,欧洲人却突然发现,竟然还是不能够描述出在日落之邦(Abendland)新出现的专制。为了说明这种新出现的专制的特点及性质,人们开始穷尽自己的各种思维及探究能力。最初一些学者认为苏联的专制是一种东方式的专制,因此称它是鞑靼式的专制、亚细亚式的专制、中国式的专制,但是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对东方的无知的产物,考茨基明确地承认,他们在提出这类想法时没有认识到东方的孔子思想;这种思想根本上是反暴政的,和暴政毫无关系。所以试图把共产党专制归咎于东

2018年9月12日 星期三

卫道的张承志,顺道的王朔 ─鸡蛋是从大头吃还是从小头吃的争论(1995年旧文)

(再回大陆之三)

一.无稽的“抵抗投降”

刚到北京,就几次在书摊上看到印刷精美的“抵抗投降丛书”,一本是张承志的《无援的思想·张承志卷》,一本是张炜的《忧愤的归途·张炜卷》。我隐隐约约地知道,他们认为一些知识分子在堕落,王朔式的文学倾向是堕落,要抵抗这种潮流,不投降,但是更进一步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实在说,原来我也不想了解。
张承志抵抗投降,他什么时候不投降呢?这位当年和我一个年级的清华附中老同学,由于数理成绩不好而不能出人头地,因此对学校领导强烈地不满。天下未乱蜀先乱,还在六六年前,北京一些中学里的不得志的干部子弟就躁动了,还没到六月,张承志和一些干部子弟就起来造反,要求校领导紧跟党中央,高举毛泽东思想大旗,在批判三家村的潮流中清肃那些“白专”学生。红卫兵的名字就是张承志起的,他自己明白地说过,“就叫红卫兵吧,意思是作毛主席的红色卫兵,同阶级敌人、反革命修正主义斗争到底!”这是张承志的第一次“抵抗投降”,当然他是否把斗争进行到了底,还没有答案,现在只能说,他坚持了下来。这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背谬,起来维护最有权势的人的勇气竟然是值得自豪的。
红卫兵们深知江山是他们的江山,极权社会的文化怎么能让那些资产阶级子弟分享。那些资产阶级子弟是专政的对象,是被统治者,精神世界怎有他们的位置。因此要抵抗投降。
文化革命爆发了,毛主席的红色卫兵张承志们得到了伟大领袖的垂青。“三论造反”和一篇“无产阶级的阶级路线万岁”,真不愧得到党的二十多年的培养,把从批判红楼梦、批判

2018年9月5日 星期三

就我和张承志文革冲突五十年答客问——两种人生、两种文化的对抗


1.
关于张承志,虽然文革中我和他有短暂的交集、直接的冲突,但是从更深的层次却也可以说,从文革开始我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我在文革近三十年的时候,一九九五年提到过他一次,那是因为我的一些朋友来问我对他的文字的看法。他那时写的《心灵史》,一部充满狂躁的意识形态废话的书,居然在文革三十年后在那个社会再次喧噪一时。现在又过了二十年,一位研究我的思想经历的小友来信,问我被张承志带领红卫兵纠察队殴打一事的具体情况:
“先生当时对此事是如何体认的,即您的“被群殴有感”?
这是您在文革岁月中唯一的一次被打体验吗,如果不是,这是第一次吗?
几十年时过境迁之后,您与这些人有无见面、他们有无道歉?
今天在追忆之时,您认为此事对于自己有何影响与作用?”

看来这个历史故事,对于下一代人了解认识我这一代人所经历及追求的经验教训,还真的是有些必要来回忆记述,以及补充解释。
走近人生七十,现在要我来谈张承志,我和以前已经有着根本的不同态度——更多的是历史和思想评述,而非涉及对抗那个活着的个人。因为就活着的个人来说,无论他持什么观点,对历史如何看,我都希望他活好,我希望能够看到生命之对于每个活着的人的美好,对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