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0日 星期五

悼念恩師天體物理學家劉遼教授(下)

6.
我和劉先生的相投,亦如和老馬的相投,是從根本的做人、思想氣質、方式上的相投,無所不在,我們一見如故、無所不談。說來很多人會不信,這個相投同樣表現在我們對於物理、數學的認識上。
我報考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所碩士生的專業,近代物理思想史主科考試三門,理論物理、西方哲學思想史和英語。理論物理是最主要的科目,也是我最沒把握的科目,因為自學物理及閱讀過多種普通物理及理論物理參考書的經歷告訴我,這是一個伸縮性很大的科目。我雖然在師範學院物理系的學習中,理論物理考試每門、每個學期考試都是最好的分數,沒有掉下過九十分,高等數學更是兩年四個學期的期考都是滿分一百,可是從小在第一流的學校中生活及學習的經歷告訴我,師範院校的物理是無法和北大、科大物理系的物理教學及訓練相比的。雞頭可能禁不住牛尾的擺動!所以直到進考場、拿到卷子我都不敢大意,而且還不僅如此,由於知道深淺,我這一生從來不敢在理論物理上高聲說話,很少有人知道我就是抱病上大學,數理成績也是最好的,並且研究生考試的理論物理一科的考分是那一年考生中最高的。而這是出題判卷子的劉遼先生親自告訴我的。
九〇年我們在雷根斯堡相聚的時候,幾乎無話不談。有一天劉遼先生對我說,你知道嗎,你們的理論物理考題是我出的,卷子也是我判的?我那時不很清楚這點,隱約感到招考工作劉先生是參與了的,但是參與到多大程度就不知道了。劉先生接著對我說,你理論物理學的不錯啊!你的成績是那一年的第一名,八十五分,是考的最好的。
聽到劉先生的話,我當然很高興。但是高興的同時,我立即想到的是,劉先生的物理是學到了家的,因為我的準備是按照我所理解的費因曼、朗道及吳大猷大師們對於理論物理的理解而扣題準備的,即必須從哪些方面把握才說明你把握了理論物理的根本問題。劉先生的思路竟然和這些大師們一致。所以劉先生告訴我的事情反而引起了我對他的更加敬重。
其二,我並不覺得自己的理論物理學得好,而是驚起一身冷汗,我真的是很運氣,碰上了一位如此相投的人出考題,判卷子。

悼念恩師天體物理學家劉遼教授(上)

1.
二〇一六年四月二十七日,亦師亦友亦父執的另一位恩師,北師大劉遼教授(1928-2016)駕鶴西去,讓還在人間滯留、耕耘的我,更加孤獨!又少了一個理解你、關注你、呵護你的知音師長!悲莫悲兮……!現在,竟然四年過去,又到劉先生的忌日……!
……
很少有人知道我和劉遼先生深切的關係,我也從來沒有對人講過。對此,有感覺及瞭解的可能只有馬元德先生。因為在我每次回國,劉遼先生請我吃飯的時候,總是囑咐一句,也叫老馬一起來吧,他一個人,我們在一起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聊聊。
就這樣,我有幸為劉先生留下了一些珍貴的記憶照片,也為老馬留下了照片。尤其是老馬,我估計在他身後,有他照片的人不會有幾個人。而這樣一個對二十世紀後半葉的中國年輕一代人的思想,以他的翻譯文字,以他在北京文人學子圈中的活動產生過相當影響的人,如果被遺忘,社會不再知道他的相貌,那對歷史、對人生都不僅是不公平的,而且是一種巨大的歷史記憶損失。
就這樣,老馬也依稀瞭解到我和劉先生的關係,我們在思想上非常相投。對於這種思想相投,我相信也只有老馬能夠瞭解到我和劉先生相投的程度。因為我和劉先生的關係,就連我研究生期間直接的導師許良英先生也不瞭解和不會理解。而我之感到老馬能夠了解,還在於在最深的思想氣質上,做人的氣質上,劉先生、老馬和我,我們是一類人!而我們三個人,和許先生卻並不是一類人!
我們都喜歡哲學、文學、自然科學,我們都喜歡西方音樂,中國傳統文化,我們都喜歡交友、海闊天空——我們都是典型的文人,骨子里我們厭惡政治!或許就是這麼簡單。
我雖然在政治上讓當局非常痛恨,讓那些大大小小的黨的知識分子非常痛恨,可我和任何醉心於政治的人都從來成不了朋友,我的好朋友,知心朋友、知己師長都是文人。在這個意義上,劉遼先生雖然是專門的物理教授,可他真的是個非常典型的文人。他為何如此,我後來才知道,他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他的父親是中文教授,同樣是是文人。

2020年4月8日 星期三

紀念恩師劉遼教授辭世四週年之一(照片集)

按:四月二十七號是我的恩師北師大劉遼教授(1928-2016)辭世四週年紀念日。劉遼教授是文革后在中国研究、推廣广义相对论理論及思想的開拓者。他不僅在时空理论、引力波、黑洞、宇宙学等方面发表過很多论文,而且出版過多部專門及普及广义相对论的专著。此外,他還參與了中國引力與相對論天體物理學會的創建,並曾擔任中國物理學會第五、第六屆理事,中國引力與相對論天體物理學會第二、第三屆副理事長19899月在理事長方勵之逃亡到北京美國大使館候的特殊情況下他挺身而出接任了第三屆理事長,並在其後繼續連任了第四屆理事長。他是國際廣義相對論和引力委員會委員,俄羅斯“引力和宇宙”雜誌聘請的中國編委。
劉遼教授是我報考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碩士生時“理論物理”一科的出題者、判卷者,也是主持我的畢業論文的答辯教授之一。他後來更是全面支持我對於中國當代思想問題、知識分子問題的研究,認同我的思想及結論,對我呵護備至。為了紀念他辭世四週年,我將專門發表萬言悼念文章,回憶並且第一次向世人公佈一些極為珍貴,不為人知的歷史資料及事件。現在在此首先發表這個紀念照片集。
紀念劉遼教授,在中國二十世紀的星空中,劉先生是一位不能忘記的人物!


攝於1994年,左起仲維光、劉遼教授、翻譯家馬元德先生,刘先生的夫人张瑞英

2020年4月3日 星期五

紀念劉賓雁先生辭世十五週年專輯(照片)


劉賓雁先生生於192527日,於2005125日駕鶴西去。
今年是他辭世十五週年。我有幸於1999年和2000年兩次邀請並接待安排他到德國訪問演講,他在我家住過數日,為此我們夫婦及很多友人和他有過非常直接的接觸及聊天。雖然我和他的思想幾可說是截然對立,但是我們卻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在祝他八十壽辰的文章中曾經說過,這是因為人性比思想立場更為永恆。
我從步入人生開始,和奧威爾等很多具有自由主義氣質的知識界前輩一樣,就把在精神上和知識上顛覆共產黨的知識界作為自己終生的任務。所以,用我讀碩士時的一位導師,石油大學的戈革先生一九九四年對我說的話說,“北京知識界對你的痛恨遠過於共產黨政府。”此前、特別是此後二十多年我在海內外所謂中文知識人中的遭遇充分說明了戈革先生的警告。但是我卻和劉賓雁先生一見如故。這使我深切地感到,這是一個在共產黨內滾了一生卻依然人性高於黨氣的人!單就這一點來說,劉賓雁先生遠遠地高大於他同時代、同經歷的那些人!
這也使我感到,從人的層面、人性及時代的層面,劉賓雁先生留下的豐厚的精神和感情財富至今依然遠遠沒有被開掘出來!
這一方面因為,劉賓雁先生的一生所處的時代決定了他的遭遇,因為“西化”而使得中國當代成為一個氾政治的時代,太多的政治籠罩了他的一生。
而這另一方面也同時就造成了圍繞他的人大都是被泛政治化、意識形態化所異化的人,他們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感覺。所以即使是所謂“同仁”們祝壽劉賓雁、紀念劉賓雁,卻也是無論堆積了多少高昂的音符、華麗的文字,都遠遠沒有展開他一生中——精神及感情生活中最感人,最雋永的旋律。因為他本應是一個跨越族群,能夠打動所有人的人。
我和他交往的經歷就說明了這一點!正是在那幾年,我和一位交往三十年,一直試圖避免直接思想交鋒的先生決裂,卻和一見面就充滿爭論乃至調侃的劉先生成為好友,這可說是一個最能夠說明問題的、典型的人生交往的案例。
是以在紀念劉賓雁先生辭世十五週年的時候,我最想說的是:劉賓雁先生於我,亦師亦友亦父執!(2020.4.3

附:劉賓雁先生離開埃森時留給我們的信:
学文:
昨晚未想起向你告别。今晨听到你离去和关门的声音。我要走了,向你说声谢谢!
这次相聚久一些,了解也就多了一点。你夫妇是可爱的一对,也是幸福的一双。
我们虽相隔一代,但我相信能相互理解。时间将使我们的分歧缩小,你们读过一些我未读过的书,我则经历了一些你们未能经历的年代。
望你们多多珍摄,相信在你的抚爱和督促下,维光将更早地拿出丰硕成果!
宾雁,99.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