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8日 星期日

齐如山去台湾,龙应台到大陆 ——京剧漫谈(4上)(2011旧作)


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七十三岁的齐如山居然在北平混上国民党撤退的货机,经过上海,流落逃亡到台湾。
生于一八七五年的齐如山,曾经在同文堂学习德语、法语,到过欧洲,参与过推翻满清的辛亥革命,后来专门从事戏剧与民俗研究。他为梅兰芳写作改编了四十多个剧本,策划并陪同梅兰芳访问了日本、美国等国。他对传统京剧的贡献是经典性的。
齐如山离开神州后,我来到了大地。在没有齐如山的地方,在没有“神”的州,在精神的牢狱,知识的废墟,我居然用了五十年的时间,走过了五十年,才知道齐如山,才重识齐如山。
单就这一点,齐如山去台湾,台湾人是幸运的,没了齐如山的两代大陆知识人是可怜的。对此,台湾人知道他们的幸运,大陆人感到了他们的痛苦吗……?
齐如山去台湾,带去了什么?
齐如山去台湾,带去了对于自由的追求,对专制的厌恶!
我常常为此惊叹,一个七十三岁的人,居然敢离乡背井、重开生路,这是何等的勇气和魄力。“七十三,八十四……”,七十三岁的人往往是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精神早已经衰竭,可齐如山居然走了。单就这一点我倍感敬佩,不知道到七十三岁时我是否还有这种选择的勇气,更伤感当初六十岁的陈寅恪却心存善念、侥幸。曾经有能与齐如山相比的人是陈夫人——唐筼女士。可她为了夫君留在了大陆。当然尽管如此,对陈寅恪我是由衷的敬佩,他同样是人所不及的,如司马迁那样,为一个不去,却用血泪写出了百万字的《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
齐如山去台湾,在去台湾的路上,在去留途中的上海,留下了他的思想。他对劝他留下来的梅兰芳留下他对共产党的看法,对京剧的认识,当时的梅兰芳不会料到,此去经年,等待传统京剧的竟是深渊地狱……
齐如山去台湾,中国传统文化逃亡到了台湾。
是齐如山协助梅兰芳在五四后彻底西化,妄自菲薄的年代,使得中国京剧的真正艺术价值被国际社会所认识、所推崇;是齐如山在二十年代、三十年代承前启后地探究了京剧的渊源,展示了京剧自身的瑰丽,自己独有的特色;是齐如山,在这个转折年代,在不仅两次大战战火纷飞,而且东西交错的天翻地覆的混乱中,如一座桥梁衔接了中国的传统与现代,如一座高山,为当代中国人留下了楷模。
人称齐如山是中国的莎士比亚,可我觉得应谓,是否莎士比亚能如中国的齐如山。
齐如山不仅编写了四十多部梅兰芳演出的剧本,而且对京剧有着通古今、比中外的研究。
齐如山认为,和西方的歌剧相比,京剧无一处是“写实”的,“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处处是舞蹈,字字带韵律。这就是说在京剧中,任何一个举手、投足、目视、转身,都是舞蹈,任何吐字念白都是歌吟,最高水平的演唱是如叙、如诉,却不是如“歌”。
按照齐如山先生的看法,在这种意义上,服装、切末,都是写意空间中的表达工具,就如国画的毛笔、颜料;舞台则提供了一个歌舞的空间,就如国画的宣纸。
京剧不是用越来越多的材料,也就是用充斥空间和增加音响的方法来增加它的感染力,京剧犹如国画,是全局的,倘若没有好的布白,也无隽永的意味。京剧看来是简单的,可它却是复杂的,即便是在荒郊村野的舞台上,它也是处处有规矩,点点有方寸,动静有板眼。如果你把这一切改变了,那京剧就绝对不是京剧了。
给国画加上浓厚的油画底色、写实的背景,给“三鲜汤”浇上黄油,世上没有人接受这种审美和口味,可时下的京剧改革,或者说,二十年代以来半瓶醋们尝试的改革,却大抵如此,大张旗鼓地进入了京剧园地。
这种做法在当代大陆中国是无可厚非的,因为那里的州没有“神”,“剧”没有“人”,本来就是为了政治服务的“宣传”,可在台湾,在齐如山去的台湾……
齐如山去台湾,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楼突然来了“红灯记”。
台湾的文化名人龙应台记述了带母亲看“红灯记”,龙应台女士对样板戏到台湾的诠释,细读齐如山,让我欲哭无泪!
半个世纪前,齐如山步入台湾的足音,空谷再次回荡。
那个齐如山半个世纪前逃之不及的大陆,突然成了一些自诩为台湾知识精英的人趋之若鹜的地方。是大陆社会变了,共产党变了,神州有了“神”及传统,有了自由,还是因为那个让齐如山掩鼻、夺路而走的大陆有另外一番“魅力”。这世上有齐如山去台湾,也有如蝇逐臭,如蚁附膻……。
到台湾的齐如山虽然是逃亡到台湾,可带去了中国传统文化,士大夫的气节,对自由的追求。到大陆的龙应台们带回的是什么呢?
政治是政治家的任务,如果知识分子也变得政治当先,精心考虑的是如何迎合某一政府,打擦边球,那其实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不仅角色混乱,而且社会影响和政客们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连战、宋楚瑜等政客们做的,采取的姿态,说的话,如果龙应台们也如此,那结果是不一样的!
齐如山去台湾,龙应台到大陆,《红灯记》到宝岛……,单只是一个京剧,就留下了不尽的思索!

2011-7-17德国埃森

原载《新纪元》235期,201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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