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痛感齐如山居然被封锁了将近五十年,被妖魔化了半个多世纪,因为喜爱京剧和对文化问题的研究,我决定要买一套《齐如山全集》。然而,去年十月去台湾的时候没有买到,因为早已经绝版。回到德国,友人来信告知,大陆有两家出版社出版有齐如山文集,问我是否需要。从网上看,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十一卷本《齐如山文集》,是最新出版的。它的印刷和装帧从照片上看很漂亮——精装本、带厚纸封套。此外,说是“学者”——齐如山的“专门研究者”梁燕编篡的。另外那一套则是前几年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十五本、平装的《齐如山作品系列》。
只看这些介绍,似乎应该买最新版——新出版,装潢好,内容多。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轻易决定买哪套。因为我最怕的、最吃不准的就是这套新编篡的《文集》是否保留了六十年来的恶习——擅自删改、修订齐如山的东西。然而,想到已经开放这么多年,而且编辑梁燕声称是“专门研究齐如山”的专家。我以为,一个学者,一个真的如我这样热爱齐如山的人,是不能容忍对齐如山的文字有任何擅自删改的,因为好也罢,坏也罢那都是齐如山的。况且任何一个稍微有知识的人都会知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道理。
现在有点相信“学者”这二字的原因,还因为“开放”这么多年,编者的介绍中也说她和港台交流已经很多,我想,她肯定是应该知道作为历史读物,严肃的出版物应该如何对待一位历史大“家”的。所以,最后我怀着侥幸的心理,没有再进一步考察就决定买这套河北新出版的、梁燕编辑的十一卷本的《齐如山文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取出文集,工整地摆放到书架上,然后立即查看“前言”、“后记”,及编辑体例。看罢,真的是货真价实地在这个数九寒冬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这套《文集》,居然我所担心的所有问题都存在。
我想要说的是,最初的接触,查看这三方面的结果虽然让我愤怒,但是我还是不想完全否定编辑者和出版者的用心,以及梁燕为之所付出的“诚心诚意”的劳动。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这样的编辑法不是真的为历史,为学者、研究者使用的一套《文集》。因为第一它居然不单删去了很多所谓“政治性强”的文章,而且对一些文章的“词句”进行删节。编者对这些文章和词句还在编辑前言中做了价值的评断,或者说审判。
我想,梁燕们在做这些删节和评判的时候忘记了《文集》如果为了学术与思想研究,《文集》的对象如果是研究者,如果是对历史负责,就应该原封不动地照录。因为你的判断永远是你的判断,不等于永恒的、永远的判断,不等于真理。因为对于阅读者来说,任何判断是要看书的人、后人自己来做出。
这种擅自做出判断,并且删节的做法,已经表明编辑者编书的目的不是为了研究齐如山,充其量只是想让读者按照他们的希望“参考”齐如山而已。这可说是编书最大的忌讳!
不能够让人容忍的当然还有对齐如山文字的修改。本来齐如山使用的文字有其历史的特点,即便当初的很多用法和今天的不一样,那一切文字也当然应该保留。编者擅自订正,则只能够证明你的书籍的档次至多是一本不伦不类的通俗读物,而非对历史负责,供人们研究使用的出版物。难道你能够因为王国维、梁启超,乃至鲁迅、陈寅恪的一些词句用法和如今的共产党社会中的用法不一样而去修改他们的作品的字词?
简直是荒谬绝伦!
作为齐如山的推崇者,我特别还要说的是,编者何德何能敢动齐如山的文字!这是典型的不自量力!
总之上述两点至少已经决定了《齐如山文集》不能够作为一套研究者使用的文集,不能用来作参考与索引,说到底不是一套严肃图书。
在写下上述文字后,睡前我开始不放心的翻阅,随便打开最后一卷——早已经看过多遍的《齐如山回忆录》。不想看着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于是信手对比我所有的辽宁教育出版社的那个版本,我真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居然“逃离北平”那节一处就删掉了一页多的内容。这一下子让我出离愤怒了。我几乎不骂出“简直混帐”,就不足以发泄自己的愤怒!河北出版社、梁燕端出来的完全是一套不仅不是一套能够摆到学人书架上的严肃读物,而且根本就是一堆废纸!人们只能够在废纸中摸索个齐如山的轮廓而已。
上述几点,已经使得这本书的每一页我都不能够相信了。
在对极权主义社会的文化的研究中我一直强调,极权主义社会的文化的特点就是完全意识形态化,梁燕对《齐如山文集》的编辑,她对齐如山的研究,究其根本还是带着这个眼镜,带着意识形态化的脑袋。梁燕们不知道,齐如山的东西是一个字都不能够动的!然而,她们居然删改了,并且居然堂而皇之,不带愧疚地自以为是地说是时代进步了的要求。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意识形态干预历史文献的案例。
我不知道辽宁教育出版社的那套究竟如何,因为我只有三本,没有见到、读过全部。但是至少我有的那三本要好于梁燕这个晚了五六年的河北版。因为他们还不敢擅自改动齐如山著作的旧貌,至多不过加上了一些不同看法的注解。
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前有辽宁出版社这个版本的情况下,号称学者,齐如山的专家的梁燕居然堂而皇之,大言不惭地做出这个退却,只能够说还是不知耻!
这次购书的经验让我感到,买大陆出版社,大陆“学者”们编篡的书,仍然要非常小心。如果从学术的角度看,大约真的是能够不买,最好不买。而这个教训说明,当代大陆“学者”还是不懂的基本的学术要求和规范,还只能生产一些为意识形态服务的参考读物。
这里“意识形态”一词指的当然不只是极左的意识形态。这就是说,虽然这套书如果是作为一套通俗读物,对于“极端”的、“极左”的意识形态化的社会还是可以说有些进步作用,因为和以前相比,和不允许人们知道齐如山的时代相比,毕竟反馈出来了一些信息。可如果用学者为学术,为文化研究编篡的图书标准来看,梁燕的这个做法,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别,实在说贬低的只是自己。因为就是最黑暗的六十年代也以相同的删节形式出版过一些资产阶级学术批判参考读物。
梁燕们的这个做法,让人们再次感到,学者们的问题不是无知,不能够完全归结于政治环境恶劣,而是梁燕们的确从根本上已经丧失了辨别正常学术尊严及学术研究的能力。
自然我原来选购这套书它的原因还因为这套文集装订精美。这一点它倒是的确做到了。然而越是如此,拿着精美装订的书,我越是心痛、愤怒。
花了那么大力气,花费那么多钱,弄一套书来贬低编印者自己;让研究者、齐如山爱好者拿到书,说不出好来,甚至感到心痛、愤怒,甚至忍不住要鞭挞,真的是非常、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
走笔如此,可能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因为梁燕等编辑们大约本来就是为了为那个社会服务,为意识形态服务,而非因为爱齐如山,爱京剧文化。但是于我,骨鲠在喉,却不得不一吐为快,这套外表精美、引人注目的十一卷本《齐如山文集》摆在我的书架上,和它旁边十四本的《陈寅恪集》对比,看到它,我就心痛、愤怒……。
依然是一套被插上了一把匕首,被斩首的作品,经过了六十年,依然没有逃脱掉被亵渎……我所钟爱的齐如山!
2012-2-7埃森
原载《新纪元》 第289期,2012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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