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朋友來信問我對波普三個世界的看法。由於進入九十年代以來，我基本上專心於極權主義等政治學及其哲學問題的研究，當然也由於我下面所說的對於哲學問題的看法，所以只能夠就基本問題：能談什麼和不能談什麼來談談這個問題。而這其實就再次涉及到“哲學（philosophy）究竟是什麼”的問題。
西方認識問題的基礎是二元論，即兩個世界的問題。而兩個世界的問題基本上在古希臘就已經是定論的——沒有討論客觀世界，即本體的可能，這種討論沒有意義。康德展開的不過是具體及抽象的辨析，所以他可說是古希臘思想在近代復興的典型結果、代表性的人物。
這個問題在當代，更從物理學等科學上給予了具體的定量上的證明，如量子力學的測不准原理及相對論。所以三個世界的問題基本上屬於是推測性的玄學問題，一個依賴於主觀感情的相信與否，即願意以相信的口氣還是懷疑的口氣談這個問題的問題。
對於在兩個世界的基礎上提出的問題，本體的世界到底如何，這是人無法斷定的問題。至於兩個世界中的“人”所“描述”的世界，涉及的則是描述的方法的有效性多少，證實或證偽問題。人們可以稱它為客觀性問題。可客觀性問題帶來的是客觀程度多少，因為沒有絕對的客觀的標準，所以客觀程度有多少就是一個偽問題了。為此，描述，乃至討論問題最好不用“客觀”這兩個字，而用有效性更準確。
哲學上的描述問題曾經是用一般語言可以進行的問題，但是伴隨科學的發展，即描述問題能力，數學、物理、生物學、化學等的發展，進入二十世紀“描述”已經變成了更為專業，細緻、微妙的事情。這個世界的“哲學”專業問題已經絕對不是那些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即“科學”訓練的人所能夠談論的問題。
2.
在這裡面人們必須明白的是：科學是一種描述的方法！是第二種世界的人的能力的產物。它是一個主觀的框架，用愛因斯坦的話說，是想出來的，不是客觀的綜合、概括的產物。為此，一般人所說的具體應用科學描述方法的那些“學科”的客觀性，其實就是描述，即理論的有效性。所以自康德以後，經過二十世紀的量子物理、相對論……，談論兩個世界的哲學問題已經成為了專門的分析描述性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我願意把它稱為“廣義的分析哲學”，它是包括了物理學等科學描述學科的廣義“分析哲學”。如同近代物理被稱為exact physics，exact science，一樣而哲學已經成為“廣義”的“嚴密”描述性、分析性的學科，“嚴密哲學”。它是經受過專門訓練的人的事情，不是一般人泛泛就能夠談論的問題。所以愛因斯坦說，二十世紀每一個理論物理學家都是哲學家。他和波爾的爭論其實是最高意義，即最精緻、具體的哲學討論。
而這就回到波普所謂三個世界問題，因為沒有三個世界，所以才會有分析哲學出現。三個世界問題已經徹底地被康德及其後的辨析所摒棄。任何這類談論都不會在哲學領域有任何影響。因為它其實還是那個上個世紀上半葉所提出的、“拒斥形而上學”所拒斥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波普的三個世界不過是他自己個人感情的愛好，它給予了那些外行的“哲學”愛好者茶餘飯後、風花雪月即興的談論的下腳料而已。
3.
我為了學習哲學而讀馬克思列寧的書，但是，它的自我矛盾及專斷論斷，很快讓我摒棄了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教條，而在自己的摸索中進入經驗哲學。繼承於古希臘的“經驗哲學”告訴我，必須經受嚴格的數學和物理訓練才能夠理解及談論當代哲學問題。為了把握哲學問題，我在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取得理學物理科碩士，而這不僅讓我具備了談論哲學問題的能力，而且更讓我明白——我現在和大家談論的問題都是康德以前的問題，還不是當代哲學問題。如果談論哲學問題，我重新從極權主義研究返回到哲學問題，大約還需要一年以上的時間。我估計此生是沒這個可能了。而這就是讓我深切地感到，真的是想重新再從青年活一次，因為哲學、物理學要遠比政治哲學迷人！
數學是迷人的，因為它那麼奇妙，有那麼精密，而且那麼多看起來截然不同的邏輯系統，歐幾里得幾何、非歐幾何、微積分、代數學、群論、拓撲學……，各類系統又能演繹出那麼多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內容！
物理學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因為它竟然能夠把每一個人所想出來的思維的遊戲框架——數學框架應用到人所面對的世界，而又竟然產生了那麼有效地結果，使得人看到了更多的他所生活的自然及世界的內容。人居然在這個天地間，創造了人所獨有的很多描述工具、思維對象的載體，把人的感覺延伸到宇宙，洞穿到人所無法進入的微觀世界。所以愛因斯坦說，最奇妙的是這個世界居然人能夠理解，而它竟然是那麼和諧。他甚至覺得，人之外一定有一個超級存在，不然不會如此。所以在物理學的描述問題的爭論中，他最終說的一句話是：上帝是不擲骰子的！
4.
數學提供了豐富的描述“語言”，各門學科呈現了多彩的“題目”，哲學成為語言和題目結合的最高的藝術——讓人陶醉的、具有具體內容的、精緻的“思想”上的“詩歌”。
而這就讓人體會到，人的智力和能力的展開是最迷人的，它帶來更多的內容遠比食慾和性慾要多得多！想要再活一次的人，我想這個“求知慾”一定更高於其它的慾望！所以哲學是最吸引人的學科，而當代哲學尤其以它的精緻性成為了一個人間、人的能力的藝術品！只有愛因斯坦、波爾、海森堡那樣的人，羅素、石里克、卡爾納普……乃至中國的洪謙那樣的人可以稱為當代哲學家。因為他們的語言與思維，他們對待知識的態度決定了這點！
哲學究竟是什麼？來源於希臘的Philosophy，是對於源於二元論的認識論對於知識及精神的認識能力及所得到的知識的探究，儘管它越來越專業、越細緻、複雜、具體及準確，儘管期間它甚至經歷過神學、各種意識形態及所謂學說的替代、排斥、禁錮、侵蝕乃至扭曲，但是它從來沒有失去過奠立於古希臘的基礎，正道談論哲學問題，還是必須回到這個基礎上。所以，哲學不是“哲”學，而只是“費勞索非”，Philosophy。2019.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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